光绪六年(公元年),那一年的中国历史还算太平,没什么战争灾难,只洋务派折腾了一下。李鸿章奏准筹建津沪电报线,刘铭传力请修铁路,引得一众遗老哀嚎“直欲破坏列祖列宗之成法以乱天下”。这些事是否扰乱慈禧太后芳心史无查证,但她扎扎实实的病了一年却是事实,详细记载在清宫医药档案里。她,究竟得了什么病呢?
清宫医案记载这一场病始于光绪六年正月初七,至十二月二十七日还未好,后面记载缺乏,大约拖到光绪七年某月才好,病程一年余。全程由汪守正、马文植、李德立、庄守和、李德昌、薛福辰六位太医组成的核心医疗小组负责,期间还调用了全国名医入宫,每天有诊疗记录。这病端的高大上,现代国医大师暨中科院院士陈可冀研究后的结论是:“综观光绪六年间慈禧脉案,似以慢性大便溏泄为主症。由于气血不足,脾阳积弱,火不生脾土,长期食少身倦,胸脘不舒;以温肾健脾及健脾止泻法治疗,虽未根治,但有好转,确非易事;四神、养心归脾、归芍四君及桂枝剂等,起到一定作用,自无疑问。但其临床兼症颇多,脊背凉热;间或便血咳血,经行不适,如此等等,立方遣药,因而难以面面俱到。”“慢性大便溏泄为主症”云云,都是废话。中医研究中医,总是一笔糊涂账。“虽未根治,但有好转,确非易事”“起到一定作用,自无疑问”“难以面面俱到”云云,主观臆断,拳拳袒护之心溢于言表,是典型的“有圈子没是非”。
却看现代医学的结论又是什么?
这一年的医案有57页,我们先来以标准格式做一个病史小结。
患者,叶赫那拉氏,46岁。
反复咳嗽咳痰一年,伴咳血便血半年。
患者自正月初起,诱因不详,出现反复咳嗽咳痰,多发于早晨,初为黄白痰,后间有灰色痰和血沫;五六月间稍缓解;七月后痰中多有血丝。间伴胸胀胸痛,以肋间、胸口处为主,性质和程度不详。长期伴发热,热度不详,多为自觉背部腰间掌心足心等处“发热”,夜间餐后为甚。五月上旬尾,曾一过性皮肤瘙痒,有无皮疹不详。发病以来,纳差,乏力,消瘦。间断腹泻,一般1到3次每日,稀便,病程半年后出现长期间断血便,血量不详。小便无特殊异常。
诊疗经过(特别列出):自发病之日起,有专门医疗小组负责诊疗,未做任何辅助检查(嘉庆之后,清宫西医被全部驱逐出境),诊断止于辨证,忽而脾胃虚,忽而肝肾虚,肺气总是不清,气血长期亏损。治疗上每日服用中药,药方几乎每日都有变化;药品清单太长,略。
体格检查:每日脉象,凡脉经上所有的,大约轮番出现。未检查其他任何体征。
既往史:有可疑之月经不调史、尿路感染史;无传染病、外伤、过敏史。
月经生育史:育有一子,月经史不详。
根据以上病史特点进行以下诊断与鉴别诊断。
诊断:结核病(肺结核合并肠结核)
依据:慢性咳嗽咳痰咳血,伴有胸痛,全身毒性症状(可疑低热,纳差,乏力,消瘦);慢性腹泻,便血。符合结核病的特征。
鉴别诊断:1、其他原因导致的慢性腹泻有数十种之多,但同时伴有慢性咳嗽咳血乃至低热消瘦者少见,不做首先考虑。确切鉴别需要做必要的辅助检查(略)。
2、其他原因导致的慢性咳嗽(大于8周)有两大类,一类是所谓不明原因的慢性咳嗽,本例显然不是;另一类是通过X片可以诊断的,主要包括慢支、肺结核、支扩等。本例咳嗽贯穿全年,伴有慢性全身毒性症状,伴有慢性腹泻和便血等特征,不考虑慢支和支扩。
3、恶性肿瘤:老佛爷活到七十多,显然不是。
4、药物毒副作用:根据已有的认识,中药有肝肾等慢性毒性,不容易早期识别,本例长期服用中药,是否有药物毒副作用,尚待以后的研究。唯病程中出现一过性皮肤瘙痒,可能系药物过敏。
综上所述,慈禧在光绪六年所患疾病极可能是结核病(肺结核合并肠结核),其时中国医学对此病既不识其病因,也无法诊断,更无有效治疗。所幸慈禧赖于宫廷优裕的生活条件,极尽休养,终以自身免疫功能对抗结核杆菌和无效中药的双重侵袭而得幸免于难。但究竟病因未去,结局如何尚不得而知。此为阶段性研究结论。
至于太医者辈,限于时代科学水平,诊断乏术,辨证无据,治疗盲目,虽不足道,亦无可厚非。而今日之中医,以今日科学之昌明,竟顶礼膜拜于蒙昧时代之落后医学,亦可悲也!
把慈禧的病放在世界范围内考量会如何?年,双耳听诊器也已经发明40年了,因此,进行肺部听诊结合病史可以轻松诊断出肺结核;仅仅2年后的年,科赫就发现了结核杆菌,肺结核的原因大白于天下;当然,有效的治疗还要等上60多年(年),链霉素被发现了;再过5年(年),链霉素对结核病的卓越疗效被第一例随机双盲对照的临床试验所证明,人类医学由此起步,逐步迈入循证医学时代。所有这一切,是慈禧的太医们所不能想象的,他们不幸在继承者的意淫中被送到虚空的山顶上坐着,体验着“高处不胜寒”的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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